2007年7月
王力雄
说到藏区的生态破坏、草原退化,现在最常听的解释就是过度放牧,从没去过藏区的人都会这么说。然而这是掩盖了真相,把责任推给藏人。其实牧民是最懂得保护生态的,从来不是放牧越多越好。历史上草原是共用的,不属于私人,而是属于部落。部落头人不是因为富有而当上头人,是因为有能力,是得到大家尊敬的领导者。他会指挥部落按照不同季节去不同的草原放牧,安排得细致而内行。那时没有现在这种遍布草原的围栏,但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哪块草原用于几月的放牧,自觉地看管住自己放牧的牛羊。
后来公社取代了部落,但仍然有部落的性质,草原还是集体的。虽然指导思想不再是宗教,然而在发展畜牧业的说法下,也能保持对生态的维护,按照传统智慧安排草原的使用。最重要的是那时仍然保持着游牧。而游牧是几千年形成的生产方式,对生态有最大的合理性。
当草原被分割给个人时,传统就被彻底打破了,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随之改变。公社时期,几家在一起,可以你的孩子放羊,我的孩子放牛,其他孩子上学。承包之后,每家都得自己放羊放牛,每家的孩子就都不上学。家家还要多生孩子获得劳动力。加上过去很多年轻人出家不生育,现在宗教淡化,出家人减少,加上医疗条件改善,导致孩子越来越多,对物质消费的需求也迅速增加。这种人口和消费的共同上升,是目前导致人们不得不过度放牧的主要原因。某种程度上,这种过度放牧是不得已的。
现在既没有部落的管理,也没有公社的指挥,草场划分给各家就无法再游牧,只能盖起房子定居。定居造成草原无法轮休,退化便越来越严重。每家只有那么小的牧场,谁也没有多少安排和选择的余地。而生存空间的狭小不可避免地导致冲突。草场纠纷是在承包以后才有的,而今草场纠纷的暴力性质不断加强,愈演愈烈,已经成为很多地区人民的灾难。
不过不管如何惋惜,变化已经发生,也已经难以回头。看上去,牧区还是牧民在同样的放着牛羊,但是他们做事的方式,快乐的程度,包括知识传承的体系都已经发生本质变化。可以想像,过去每晚在酥油灯下听着父母故事睡觉的孩子,从故事中学到的宗教观念,了解的生态知识,和今天从小看电视长大的孩子,每天的话题围绕着哪种摩托车更好,他们和世界的关系还能是同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