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世上还存在着这样一批人,他们虽不属于同一阶级或集团,彼此却有着相同的基因——理想主义。以往他们如沙漠中的金砂被厚重寂寞相互隔离,但是当人类世界出现互联网,他们终于可以互相找到并进行集结,把互联网当作培育理想之地。目前还不知 这些理想者的集结能否做出什么,但此时变革社会的动力,至少已不再仅仅是发端于利益。
民主2.0
——从数量民主到矢量民主
“最不坏”的民主
2009年12月9日发布的盖洛普民意调查让人难免荒诞之感,那是美国民众对职业道德操守和诚信的评价,其中被认为道德与诚信最低的职业,是美国民众选举产生的国会议员。
没有人说民主完美,如世人皆知民主的决策效率不如专制,但是民主之所以更为人接受,原因之一正是要防止专制以其高效制造的灾难。民主至少不制造灾难——以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民主最不坏”被视为公理。然而当今人类面对的最大危机——消费主义导致的生态危机,使这公理有了问题。人类正在被自身物欲引向灾难,目前的民主模式不但无力制止,且正是造成问题的根源之一。
历史上的非民主社会,少数人无度消费,民众把贫穷视为“天命”,消费总量因此有限。民主带来的平等和解放,一方面现代科技提高了人类攫取自然的能力,另一方面民主给了多数人获取高消费的能力。每个方面单看都是进步,合在一起却造成前所未有的消费规模导致全球生态破坏和失衡。
现行民主既以选票立身,只能被沉溺物欲的多数选民决定。社会目标成了各种经济数字永无止境的提高,明知未来走不通,却不管死后洪水滔天。这种把人类引向灾难的民主,是更要命的荒诞,让人不得不思考,这“最不坏”的民主,是不是应该、以及可以走向“更好”?
民主的技术限制
所谓民主,直接字义是“民众做主”。在现行民主中,民众怎样做主?基本方式是表决。而当参与者超过一定数量,表决成本增高,就无法事事表决;到了国家规模,表决成为浩大工程,于是只能简化为民众选举代表,而且几年选一次。这使得在选举和个别公决之外的多数时间,民主只是名义,做主的是当选者,是谓代议制民主。
除了在对象和时间上简化表决,表决还被简化成只有两个选项——“是”或“否”。然而,完全的“是”或完全的“否”只是两端,不同个人的意志,绝大多数都处在两端间的不同位置。即使是同一人对某个问题表示赞成,也只是取向之一,在其完整的个人意志中,有可能被其他取向偏转或抵消。例如问一个少数民族人士是否赞成民族独立,很可能回答“是”,但若问是否愿意为此承受战争,回答就可能“否”。这时只对单一问题进行表决是误导,结果也是假象。选举亦如此,对同一个候选人,一个选民可能对其某项政策赞成百分之八十,对其另一项政策反对百分之六十,对其第三项政策要求有具体修改……而在代议制民主,一律简化为要么同意要么反对其当选。
之所以如此,是技术上的不得已。让大规模人群的每个人完整地表达个人意志,相互充分协商,即使能实现,成本也无法承受,而且难以进行量化统计,得不出综合结果。因此只有简化为“是”或“否”,把复杂万千的个人意志变成同质的数量,才可以定量统计,也才能把操作成本降到可承受的水平。
把民主看做对众人意志的求和,这种方法解决了操作的技术,民主却因此打了折扣。我把这种民主称为“数量民主”。 数量只有正负(表决中的同意或反对),而人的意志却有无限丰富的指向,是矢量。真正的民主不该是数量求和,应是矢量求和。数量之和可以出自相互无关的统计,矢量之和只能出自融为一体的协商。民主的本质显然应该是协商而非统计。
问题在于如何实现矢量求和?参与数量求和的人无论有多少,因为只有正负两种,运算简便易行;而在矢量求和中,矢量方向各不相同,每个参与者都是不同变量,因此有多少参与者就至少有多少变量,运算复杂性会随变量的增加(规模扩大)急剧提高。
举例说明:在n人组成的群体中,其中的任何一人可能与其他人(包括其他人的不同组合)发生的关系数,等于2的n-1次方减一。也就是群体每增加一人,其可发生的人际关系数约增加一倍。9人群体是255;15人群体达到16,383,是9人的64倍;20人群体是524,287,是9人时的2,048倍;而到34人时,群体中每个人可发生的人际关系数已超过全球人口总数。
这种计算只是为了表达复杂性与群体规模间的爆炸性增长关系。当今大多数社会单元都大于上述规模,虽然不会所有关系都实际发生,但即使只发生万分之一也足够多,何况现实关系还不仅仅是数字,有丰富的内容,且始终变化,复杂性更会提高很多倍。因此,在找到矢量求和的有效方法前,民主不简化成数量求和,根本无法操作。
数量民主的局限
数量民主比起专制当然是进步,给了每个人说不的权利。但是随着规模扩大,数量民主的局限性会不断增加。当面对类似地球生态和人类生活方式那种全局规模,数量民主会变成负面作用。
生活中人人要饮水干净,开窗通气,打扫卫生,还要房前种花,屋后植树。那些看似蝇营狗苟的操持个人小家,环境保护的各种因素都在。谁要是自家水缸被人撒尿,一定拼命也要制止。为什么一合成大的整体,就会变得淡漠,甚至也参与破坏的行列?这是因为,面对宏观环境,个人变得异常渺小,无论破坏还是保护,作用似乎都可忽略不计,利害也无足轻重。有人往太平洋撒尿,自己能被污染多少?与挺身阻止发生争执比,是否值得?数量民主恰恰是把人放在这种关系疏远且作用渺小的宏大规模中。当民主对个人进行简化,个人也会对民主进行简化——凡是对自身而言百分之百的事放在前,百万千万分之一的事放在后,因此当今民主社会的民众总是以个人收入和消费增长为重,以臭氧空洞和气候变化为轻,一点不奇怪。而对这样的个人态度进行数量求和,自然会体现为不顾子孙后代只求眼前消费的结果。
在数量民主中,选举领导人也是一种全局性的数量求和。什么人能在这种选举中赢得多数?既然选举者多把收入和消费放在首位,许诺眼前物质目标的政客就一定会胜过思虑生态长远的智者。毕竟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惰性远大于居安思危的意识。正是这种格局,决定了再明智的政治家和政党若想执政,也只能把自己绑上物质主义战车。这是数量民主的必然逻辑。这逻辑导致的结果,就把个人福利与人类利益荒唐地对立起来。
相同问题在民族关系上也十分突出。数量求和选出的哈马斯政权与同样实行数量民主的以色列不共戴天,民主转型与民族冲突几乎如影相随。数量求和总是用简化的“是”或“否”把人逼进死角,人为制造极端结果。政客在数量海洋中如鱼得水,煽动激情,蛊惑仇恨,把民众向两端驱赶,而将广阔中间领域的多元与建设因素统统抹掉。当人类随着全球化越来越联系为一体时,社会规模扩展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面对不同族群和国家带来的丰富多样化,只有“是”或“否”的数量求和越来越无法应付。可以说,数量民主在治理方面的能力已经穷尽,更难把握未来。
矢量民主
问题不在民主,而是在数量民主。当人被简化成相同的数量,求和是把每个人的局限叠加,形成局限的深井。而如果人被作为不同的矢量,求和将是把每个人的局限相互拼接,形成全局,个人的眼前利益便会综合为人类长远利益。
那么矢量求和如何实现呢?——问题归结到能否找到操作方法。
既然数量求和是出于规模导致的复杂性爆炸不得不进行的简化,顺理成章就是从缩小规模入手。常识可知人多时无法充分直接沟通。所谓充分的直接沟通,是指群体中任一人都能与群体其他成员随时交流、充分表达并相互了解。我也称这种范围为“经验范围”。如果是在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实行民主,就无需简化为数量,也不需要统计的方式,人们之间充分协商的过程就是矢量求和的过程,最终达成的共识就是矢量之和。
这当然毫无新意,但矢量求和的确就是如此简单。人类原始社会的部落民主其实就有矢量求和性质。在没有外力迫使下,只要群体规模在经验范围,矢量求和会是自然而然的状态。而部落民主的消失,正是因为社会规模扩大。一旦人群无法直接沟通,超出经验范围,矢量求和也就不复存在。
这可以给我们启发,既然矢量求和只能适用于小规模人群,而任何大规模都是由小规模构成,那么先把社会分解为可直接沟通的小单元,让每个单元分别实现矢量求和,再把求得的矢量和组合成可直接沟通的范围,继续求和,如此由小到大地组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实现大规模社会的矢量求和呢?
这正好符合矢量求和的法则——把多个矢量分成不同组,先求出每组的矢量分和,再对矢量分和进行求和,所得结果与所有矢量直接求和完全一致。按照这个法则,若求得的矢量分和太多,可以继续分组,对每组的矢量分和求出二级分和;如果二级分和还太多,继续分组……不管分成几级,最终结果仍然与所有矢量直接求和的结果一致。
现实社会本身就是由千万小单元组成,其结构也是利用层级把小单元组合成较大单元,再组成更大单元……假设把能充分直接沟通的群体规模限定为17人,每一层都以17进行组合,向上7个层次就能囊括全球人口。而现实世界的层级的确就是7、8层左右(如组、村、乡、县、市、省、国、联合国等)。当然,这仅是数字推演,绝非要按17之数机械地划分单元,组织社会。后面会说到社会现实结构可为矢量求和现成利用。不过在那之前,先看在一个单元内,矢量求和具体如何进行,以及需要哪些条件。
如何实现矢量求和
矢量民主中的矢量,是人对不同事物的个人意志。针对不同事物,意志有不同取向,因此每个人的意志都是众多矢量的复合,加上动态变化,更为复杂。多人的这种复杂意志相互求和,复杂性更是可想而知,因此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才能实现。
1、直接沟通
矢量求和的群体规模应该限制在多大,取决于能否充分直接沟通。群体性质单纯(如网络社区),规模可以较大,性质复杂(如决策机构)就得减小规模;共同生活的村民长年相处,规模较大也可互相了解,临时聚合的小组就需人数较少才能尽快沟通……理论上,人的信息负荷极限决定直接沟通的规模;现实中,人会自然找到限度边界。
每人都追求个人意志在现实条件下的最大满足,这是矢量求和的立足基础。在经验范围以外,这种“最大满足”很容易超越现实条件的恰当边界,导致冲突且难化解。而在经验范围,每个成员充分了解现实,熟悉其他成员,能完整消化群体内部信息,明白在“竞争-合作”曲线上自己的合适位置、他人可能的反应和限度,以及合适的妥协。成员之间在知己知彼基础上的互动协商,使形成共识的过程不达精确平衡不会终止,最终的矢量和因此将十分准确,并会达到群体成员满足的最大平均值——这正是判断群体最佳状态的标准。
2、利用默契
协商离不开语言,但是只靠语言不能准确表达个人意志。人常有“说不清”的感慨即在此,甚至变成语言反而走样。对于矢量求和,语境是不可缺少的。语境赋予语言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背景、心机、差异、暗示、态度等。个人意志的矢量特征更多地存在于语境而非语言中。这是矢量求和需要“经验范围”——也就是语境——的原因。
另外,语言协商的效率低,冗长讨论和议而不决是典型状态。对语言的理解不同(暂不说玩弄语言游戏)产生歧义,加上语言协商的结果一旦形成就开始落后于变化,无法成为动态的连续过程。
在现实中,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更多是通过默契。默契主要是通过非语言的心领神会。在对方没说出来时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那就是默契;或是想让对方知道你的愿望,却不明说,通过暗示或绕弯提醒,也是默契;两个人用眼神配合行动,当然是默契;一个人在冠冕堂皇表白时,大家猜得到他背后的心机,同样是默契;竞选人在选举时猜测谁会投自己的票,谁会站到另一方,也是默契。当事情难以用语言理清或推动时,常见的“拖一拖”、“走着瞧” 、“自然而然”、“不了了之”等方式,既能避免冗长的议而不决,又能让事情在默契中进展,结果会更好。因此,把默契加入到矢量求和中,吸收更多的经验因素,矢量求和才会是准确、有效的,也才可能是方便的。
3、和载体
一对一的默契可以自然实现,群体默契则困难很多。理论上可以由每人分别与他人反复沟通、综合、修正,各自找到群体其他成员都可接受的结果,把自己放在其中合适的位置。当群体中每人都做到这一点时,就实现群体默契。然而虽比语言协商方便,若事事都用这种默契方式,耗神与费时仍会难以承受。
一种并不陌生的解决方法是先建立一个公共点,让群体成员各自与公共点互动,从而避免多人排列组合的复杂性,将一对多简化为一对一的关系。那公共点作为承载矢量和的载体,可称“和载体”。比如提案是一种,每个成员只对提案表达看法,进行修正和补充,最终所有人互动形成的定案,即为矢量和。然而提案没有默契能力,全凭语言表达和形成,解决不了语言的局限性和低效率,且事无巨细先做提案,达成共识后再执行,对日常运作也过于繁复。
显然,更好的和载体应该自身就有默契能力,能与所有成员一对一地进行默契,再由其将所有默契结果综合为矢量和,同时根据成员反馈自觉地修正。这样的矢量求和过程显然最方便,并能随时、连续地进行。
什么可以成为这样的和载体呢?世上有默契能力的,只有人。
4、矢量选举
充当和载体的人怎么产生呢?没错——选举。不过不能是以往的数量选举,而是以矢量求和进行的选举。矢量选举是矢量求和的一种,同样也得在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即经验范围)内进行。经验范围的选举,得到的不是大规模数量选举中的Yes/No,而可以传达每个矢量的完整信息。
经验范围内的当选者,同样能与群体其他成员充分沟通,因此可以默契地了解每个成员的要求,想象出协商、妥协的每一步,清楚各人的底线及讨价还价的平衡点,在头脑中模拟群体矢量求和的全过程,并得出基本相符的矢量和(偏差可通过反馈及时修正)。这时就无需事无巨细皆由群体成员进行实际的矢量求和,而可以由当选和载体自行作出符合矢量和的决策,以有效率的主动决策取代高成本的互动协商,既能得到矢量之和,又免了实际求和过程,从而形成极大节约,也才使矢量求和可能成为日常操作。
5、随时选举
这时一个重要问题摆在面前:如何保证和载体在充分发挥主动性的同时,所做的决策始终不偏离准确的矢量之和呢?
只需做到一点——对其可以随时重选。
定期选举是不够的,就像皇帝若隔四年才能任免一次官员,权力肯定大打折扣。代议制的主要弊病——当选者可以在下次选举前脱离选民意志,正是出自定期选举。
代议制选举规模大,成本高,除了定期选举别无可能。而经验范围内的成员相互可充分沟通,任何人都有能力发起选举,无需经费,也无需机构主持,选举因此随时都能进行。
一旦有了随时选举,会产生一个奇妙效果——当选者做任何决策时都等于面临新的选举。那新选举并不实际发生,只是在当选者头脑里模拟进行。为了避免被随时可能的选举罢免,当选者就得时时事事追随选举他的群体,主动把握、体现群体的矢量之和,灵敏地根据反馈进行修正,让自己成为最佳和载体。这样的当选者,做到事事都让群体成员满意,选举说是随时,实际反倒无需真正发生了。
矢量求和的扩展
上面说的是在一个经验范围内的矢量求和。对多个经验范围,理论上只需将每个经验范围的求和结果视为矢量分和,再对多个矢量分和进行矢量求和即可。这里要解决的问题是,矢量分和是由什么承载呢?又如何保证矢量分和不会被偏离呢?除此,对矢量分和的求和与上述方法一样,且无论向上延伸几个层级,重复同样方法,便可将求和规模不断扩大。
既然矢量求和需要人的沟通、默契和共识,参与上一层求和的矢量分和当然也应由人来承载。对我们而言,这种承载者其实已经存在——即每个基层单元选举的和载体,其承载的正是该单元的矢量分和。这时,只要让和载体们也在能够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就可以按照基层单元的同样方法对矢量分和继续求和了。
那么,当和载体进行求和时,会忠诚于其承载的矢量之和,保证不偏离吗?这一点是最受人怀疑的。对此,我未曾寄希望于当选者的人性之善,恰恰相反,时刻警惕其恶。我之所以相信和载体不会偏离,正是因为“经验范围”和“随时选举”。有前者,任何偏离都无法掩藏;有后者,则可以随时更换偏离了矢量和的和载体。
不错,当选的和载体进行矢量求和时,与选举他的经验范围隔了层次,然而毕竟层次相邻,沟通很容易延伸,选举其的成员虽不能做到事事知晓,但大事都会了解。何况当选的和载体总是两种身份并存,在进入上一层次的同时,也始终是选举其的群体之成员,因此选举其的群体仍能与其保持充分的直接沟通,由此进一步保证了和载体的偏离随时被发现。
退一步,即使和载体利用层次阻隔使其偏离一时不被发现,但因为偏离一定会变成现实影响,反馈回群体,最终还是会暴露。只要能够随时选举,就始终是悬在和载体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使其不敢偏离,只能忠诚地作为选举其的群体的矢量分和,去追求本群体的满足而非其个人的满足。因此,上层的矢量求和看似是在当选者之间进行,实质是矢量分和之间的求和,等于选举当选者的各单元所有成员都在参与。
“经验范围”能保证水平方向的沟通流畅,和载体的两种身份则保证纵向层级间的沟通流畅。这种和载体承上启下,在上一层求和时忠诚于其承载的矢量和,同时将上层讨论反馈回选举他的下层,做进一步矢量求和,达成新共识。“经验范围”的矢量和在这种过程始终处于动态调整中。
反过来有人会问,如果群体对和载体的制约如此紧密,会不会出现和载体在群体驱使下,不顾大局,不做妥协,使上层求和陷入僵局的情况呢?非此即彼的数量求和容易落入僵局,但矢量求和是在两极之间进行,有达成妥协、绕开僵局的广阔空间。作为理性人,但凡有妥协的可能,就不会一味搞僵。既然下级单元都能达成矢量之和(共识和协作),进入上层的和载体之所以当选,正因为理性程度更高,会更明白协作的好处和僵局的无利,知道对本群体最有利的不是自己撑死别人饿死,而是参与求和的各方实现多赢,达到最大的平均满足。随着层次提高,这种善于妥协的理性将不断提高。
矢量分和之间进行求和,同样也需要通过矢量选举产生和载体,以使求和过程得以利用默契功能。若矢量分和较多,则需分成若干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由每个范围选出的和载体进行再上一层的求和……这种分层可以不断增加,相应产生出不同级别的和载体。因为无论哪一层和载体都在可充分直接沟通的范围,上述5个矢量求和的条件因此对每一层每个范围都适用。利用这种逐层递进的结构,矢量求和可以无限扩展,大规模社会实现矢量民主的技术障碍从而得以解决。
后发优势
实行矢量民主,并不要求社会结构另起炉灶。首先矢量民主只针对公权力, 眼下的民间组织、公务员系统、法律制度、社会团体、媒体等大都无需变化。矢量民主对社会结构的要求,是每个单元皆为可以直接沟通的范围,而传统社会的结构,要求管理者(当权者)能够充分管理属下,本质上也是实现直接沟通的范围。而且,只要管理者能与其管辖范围的成员直接沟通,成员之间也就必然可以直接沟通。因此,传统社会结构的单元规模和层次划分,正好符合矢量民主所需的单元规模和层次划分。这使得矢量民主可以与传统社会在结构上无缝重合,要做的只是把各层当权者变成和载体,把上级任免变成下级选举,把自上而下的权力实施变成自下而上的矢量求和——这种只变方法不动结构的社会变革,可以把传统社会实现民主转型的成本与震动降到最低。
人人平等的理念,导致了人人在同一层次以同种方式的参与——如一人一票普选——被当作民主的原教旨。而普选必定只能是大规模的、同质的、定期的数量求和。迄今各个民主社会不管有多少不同,这一原教旨都是一样,因此始终囿于数量民主,无法解决根本弊端,滞留于“最不坏”。而实行数量民主所需的社会结构变革,其实远超过实行矢量民主所需的变革,难度更大。那么,正在争取民主化的社会,若能跨越数量民主,直接实行矢量民主,既可以降低转型难度,又能得到更高的民主质量,岂非难得的“后发优势”?
金字塔不是错
矢量民主的结构是与传统社会相似的金字塔结构,那是被当今思潮视为落伍乃至政治不正确的结构。然而抛开思潮中的时尚成分,一概排斥金字塔结构并无道理。自上而下的权力金字塔与自下而上的沟通金字塔性质全然不同,后者是实现大规模社会沟通所必需,因此对人类应视为如同阳光和空气那样不可分离。
有人期望通过建立公民社会,发展非正式组织,培育“无形之手”等,把社会从金字塔结构变成平面结构。计算机和互联网使人进行直接沟通的范围前所未有地扩展,最终能否让全人类在没有层级的同一平面上直接沟通,人人自发活动,却恰到好处地配合成社会的完美运转?
这与阿基米德号称有支点即能撬动地球一样,技术上不可实现。按照前面举例用的公式计算,一千人的群体中,一个人可与他人发生的最多关系是5.35754304 × 10的300次方。那是一个301位的整数,巨大程度以地球上任何数的概念都无法把握。即使将在2012年问世的“红杉”超级计算机以其每秒2万万亿次的速度,每秒数2万万亿个数,全球67亿人每人一台“红杉”,开足马力数上46亿年(地球迄今的寿命),加在一起也才能数到36位整数。这还只是千人社会,是以数数代替具体关系的内容,可想上亿人的现实社会,又如何能实现人人直接沟通?
技术进步可以降低金字塔高度,却不能把金字塔变成平面。不要把金字塔单纯看成权力结构和官僚体系,它本有更天然的属性,那就是利用间接沟通的结构去实现整个社会的沟通。
让权力回归沟通
金字塔作为间接沟通的结构,本该只是一种工具,但在随社会规模扩大形成间接沟通结构的过程中,那些处于沟通枢纽位置的人控制了沟通,以其个人意志决定社会沟通,并利用沟通为自身谋利,从而使沟通结构变成了权力结构。
大规模社会的复杂沟通,使每个成员都置身于无法摸清全貌的迷宫。在人们互不谋面却需协作配合时,除了服从沟通结构的支配别无选择。所谓权力就是通过控制沟通形成的。权力体现为让人服从,而导致服从的,别无选择是第一位,强力迫使在其后(其实细究强力,归根结底也是出自对沟通的控制——如形成强力组织和对武器的垄断等)。
控制了沟通的人把社会权力据为私有。当沟通异化为单向状态——少数人操纵沟通,其他人只能被沟通时,社会就断裂为有权与无权二元。金字塔被有权一元占据,沟通变异为统治,当沟通是按照统治意志而不是根据民众需要进行时,就成了统治工具。金字塔作为权力象征,因此被无权者憎恶。
然而错不在金字塔,而是沟通被异化成了权力。应该做的是让金字塔从自上而下转为自下而上,让权力重新回归沟通,使断裂的社会从二元重新融为一体。
否定金字塔的人往往以互联网为据,证明世界走向平面,然而目前互联网的信息超载、良莠混杂、难以整合、极化对立等问题,追根溯源就因为只有平面结构。随着互联网继续普及和web2.0参与的继续增加,平面结构将更加捉襟见肘。作为一个问世只有几十年、普及不过十几年的事物,今日互联网远不能认为已经到头,更像是混沌初开的林莽,躁动着物竞天择、泥沙俱下、弱肉强食的荒蛮特性,期待从混沌走向更高文明。
正是在重归沟通的意义上,互联网最可能率先突破。互联网是为沟通而生,与矢量民主天然吻合。如果在web2.0基础上启动矢量求和,可以自然而然、自下而上形成沟通金字塔。那金字塔从最基层开始搭建,每一层都由下层决定和托起,不再有分离出去的权力一元,权力重新溶解于沟通。这种结构不仅能开辟互联网的新时代,也会同时成为推演社会变革的沙盘和培育现实变革者的孵化器。
理性提炼与隔层保护
归纳矢量民主,就是在经验范围内实行民主与随时选举,再由当选人组成上一层经验范围,实行民主和随时选举……如此递进,扩展到整个社会。这方法看似简单,变化却不可小觑。就如当今各国都搞选举,但是有竞选和无竞选的区别,却造就出两种本质不同的社会。经验范围和超经验范围的差异、随时选举和定期选举的差异,与有竞选和无竞选的差异至少在同一级别,因此导致的变化也会在同一级别——必是本质上的变化。
人类以往发展形成的机制,已经无法处理今日面临的全球问题。那些机制的宗旨都是促进扩张,今天人类却开始需要节制。靠“觉悟”实现不了节制,指望人人都放眼全球,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是遥不可及。个人有局限再正常不过,应该做的只是把交给个人负责的问题放进类似自家水缸的范围。水缸对世界虽再小不过,对靠它吃水的人却是全局,不容污染。通过逐层的矢量求和,把每人对自家水缸的守护汇合成对村庄水井的保护,再扩展到对地域河流的保护,最终汇集成人类对大洋大海的保护。人类在这种矢量民主进程中,也就从保护自己开始,最终形成对人类行为乃至对每人自身的节制。
节制消费已经事关人类前途和命运。因为消费是个体的,生态危机是总体的,矢量民主中越高层次离消费越远,关注总体越多,因此可以想见,矢量民主的递进过程势必会形成对消费主义的节制。
有人对此会质疑:既然多数人都追求消费,数量民主的结果也是追求消费,为何矢量民主却会得出节制消费的结果,这变化是在哪个环节发生的?一个自下而上赋予权力的体制,又如何会得出违背基层多数的结果?
首先,所说被违背的多数只是数量和的多数。人的意志是多面的,单独对某一面进行数量求和,可能和整体的矢量和差距很大,甚至相反。因此,当这种数量和的多数出现时,作为矢量和载体的当选者不是对其顺从,而会对其否定。
数量和与矢量和在很多方面都会有矛盾 。比如为解决气候变化提高资源价格、限制经济发展,数量求和肯定是广泛的不满。这时矢量民主的层次便会起到“隔层保护”之效。在矢量求和中,每层选举者和当选者素质接近,容易达成共识,同时当选者的素质总会略高一筹,使得由当选者组成的上级单元进一步提升理性。每层皆如此,层层递进,搭起逐层提炼理性的阶梯。而上层的当选者因为不是由大众直接选举,无需面对大众压力,可以放心大胆地决策,其直接下级的理性程度高于大众,不但能够理解,甚至会要求上层当选者以矢量和否定数量和。
不过,这不意味上层当选者可以脱离民众,其看上去与大众的不同,本质只是求出矢量和与尚未求出矢量和的不同。大众层次的局限、短视、混乱与非理性,一旦实现了矢量求和,就会与上层当选者的决策相同。
随着全球化进程和生态危机加剧,人类要想避免毁于自身,自我节制就是必需。这时,警惕专制借尸还魂格外重要。节制不能成为专制,要防止专制利用危机会从背后乘虚而入。对此,矢量民主的理性逐层提炼、隔层保护、以矢量和矫正数量和等性质,意义重大。
难点与超越
历史上的制度变革总是由少数人推动,这却成为矢量民主从理论进入实践的障碍。矢量民主的操作不困难,问题在于动力何来?迄今为止,成功的变革都是个别集团或阶级推动的结果。其所以推动,是因为变革可以使其获得最大份额利益。这种动力源于利益分配的不平均,而矢量民主却是平均得益,不会给谁特权,这本是难得优点,同时也成为它的障碍。对平均得益的变革,强势集团会反对,弱势集团却宁愿搭便车,当没有一个集团投身其中时,变革就只能停留于纸上谈兵。
好在世上还存在着这样一批人,他们虽不属于同一阶级或集团,彼此却有着相同的基因——理想主义。以往他们如沙漠中的金砂被厚重寂寞相互隔离,但是当人类世界出现互联网,他们终于可以互相找到并进行集结,把互联网当作培育理想之地。目前还不知这些理想者的集结能否做出什么,但此时变革社会的动力,至少已不再仅仅是发端于利益。
2009年12月-2010年1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