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
王力雄
康区——特别是甘孜州——是个治安案件多发地区。那年我在雅江县，住在离县城几公里的一个路边旅店，早上喝酥油茶时，旅店的藏族老板指着窗外让我看。不远路边上，一块编织布遮盖着一个形体，一看就是一个人。藏族老板说，那是昨晚被警察打死的强盗。强盗是两个藏人，抢了一辆成都货车。司机到雅江县城报了警，带着警察沿路回来找。两个强盗刚好走到这里。警察逮捕他们时，因为他们有拔刀动作而开枪，当场打死一个，另一个跑上了山。藏族老板忏悔说，两个强盗先是想住他的旅店，因为拿不出身份证没让他们住，出门就遇到了警察。如果当时让他们住下，可能就不会死人了。不过他随后又说，打死也好，前年山上也被警察打死了一个，太平了一阵。最近抢劫案又多起来了，再打死一个又会有一段太平。
不久县里来了几辆警车勘查现场，我跟一位警官聊天，他说现在的案件越来越多。10多年前他刚进县公安局时，全局只有30多人，现在已经达到70多人，案子还是破不过来。最大的问题是藏区地广人稀，道路差，交通不便，若是哪里发生案子，报案须骑马翻山，有时得走几天，警察去现场也得骑马，又得耗去几天，作案人早就跑了。而且茫茫草原，连绵大山，人一跑根本不知上哪去找。他说毛泽东时代靠基层组织发挥作用，群众专政，全民皆兵，治安好。现在基层组织失去作用，出了什么案子人人全当没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只要是没警察的地方，罪犯就可以胆大妄为。
然而毛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靠阶级斗争来上紧社会发条只能维系一时，不能保证长远。在以往上千年时间中，西藏是靠什么解决治安问题的呢？是靠“心中的警察”——也就是道德。而宗教正是道德的主要基础。在宗教盛行的年代，整个西藏除了拉萨以外没有警察。为什么犯罪比现在还少，就是因为人们自己有“心中警察”的管束。
如果只有拿枪的警察，没有“心中警察”，犯罪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当然，完全依靠“心中警察”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最好的方式是国家为社会运用拿枪的警察，宗教给人们建立“心中警察”，二者互相补充。从这个角度看，国家如果把宗教视为敌人，便是犯下大错。
2006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