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1日上午九点半左右 我骑车路过西直门立交桥下, 看见一群人在围观一份张贴物。一个警察从围观者中间挤出来, 急迫地询问一位路人哪儿有电话。我意识到此张贴物值得一看。
果然, 那是一份罢工号召书。“六四”以后,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公众场所看到这种政治性张贴物。号召书的署名者是“东城区东环一队全体职工”和“环卫职工协会”。所谓的“东环一队”全称是“东城区环境卫生管理局一队”, 其职工主要是清洁工, 负责清扫街道、运垃圾、刷厕所等工作。“环卫职工协会”我从未听说过, 从号召书中得知是罢工者成立的“团结工会”一类的组织。
号召书的作者肯定是工人, 写作逻辑混乱, 写得又太长。我知道警察已去报信, 只剩匆匆掠一眼的时间。
号召书里写道:
“……大小当个头的 [既当官的——笔者注] 全都自由自在不受苦, 我们工人为什么就得累死累活 ……上个厕所当头的都在门外看着, 计时间, 当头是人, 我们工人更是人, 我们是社会的主人, 当头的是靠我们工人辛勤工作来养活, 他们给我们的脸色不如屁股好看, 他们摆功领赏拿大头, 工人拿小头, 我们扫大街、搞环卫, 凭什么当头的称王称霸
“……哪个领导没房住 同样是人, 为什么两样对待 我们现在一个个老了, 何时才能熬出头, 已经快退休, 指在清洁队要到房, 有窝住, 那真是无可指望……
牎叭型姓较摺⒄接衙恰⑿值芙忝妹我们不能再忍受下去, 我们也是人, 不能被那些当头的愚弄, 我们东环一队全体职工联合起来, 向那些吸血鬼、寄生虫, 讨回拿我们工人的钱, 怎样贪污的怎样退给工人, 不算清楚不能干。让这些当头的看一看, 工人阶级是好惹的吗 工人阶级是社会的主人, 是有远大理想的阶级, 也让人家社会各阶层、人物看看, 社会地位最低, 谁都看不起, 谁都觉得臭的扫马路环卫工!
“……当官的神气十足, 出门汽车, 张嘴鸡、鸭、鱼、尤鱼卷、燕窝汤……他们啃完的骨头扔出来, 就是我们工人阶级的报酬, 在今天社会主义社会里, 我们工人能答应他们这样对待我们吗
“工人同胞们, 我们应当团结起来, 对工人阶级内部的两面派, 大家不要理, 别拿那种人当人, 对那些见风使舵、墙头草的人, 人民都知道那种人是卖国贼, 等斗争胜利没他们的份儿牎7炊晕颐堑娜丝隙ㄓ袪, 这是非常正常的事, 只要坚信自己所做的事正确, 就不怕别人反对。我们不孤立, 我们背后有九万环卫大军在支持我们。我们要求提高工资, 改善工作条件, 承认环卫职工协会这个工人阶级的组织, 这是我们工人这次斗争的目标和条件。
牎耙虼宋颐嵌乔芬欢尤逯肮ざㄓ月17日举行总罢工, 罢工的行动是: 坚持上班上岗位, 各归各段, 出工不出力, 工具齐备, 到点上班, 到点下班回家, 一定把住时间关, 宁早来晚走, 不晚来早走, 时间做够八小时, 直到斗争也就是条件全部取得胜利。一切责任都由环卫职工协会承担。
“望同行战线、战友、同胞、兄弟、姐妹们伸出友谊之手配合我们! ”
我碰巧身边带着照相机, 刚拍了两张, 便发现去报信的警察已经回来, 正躲在远处监视。没过几分钟, 警车呼叫, 下来十几个警察, 蛮横地把围观群众驱散, 不许过路人停留 将罢工号召书附近戒严起来。一个被赶出来的中年人问我:“凭什么不让看 ”我只能回答:“你还是问他们。”
听见警察头儿问他的下属“东环一队”在哪, 我想那些天天半夜起来扫大街、运垃圾的老大姐们大概就要遭殃了。我躲在桥墩后面想拍下这个场面。刚按了一下快门, 就被对面一个警察看见, 大吼起来, 吓得我慌忙逃窜, 骑车钻进小胡同左拐右转, 直到看见没追上来才算松一口气。遗憾的这张照片没对准焦点, 又被冲洗社当成废片剪掉了一半。
后来听说北京好几处贴出了这份号召书, 而且还有招贴画。
深圳刚刚因股票闹事, 北京又出现了公开号召罢工, 这一南一北两个事件看似截然不同 却正好反映出深藏大陆社会繁荣外表下的两种最可能同时爆发的危机。一方面, 市场化进程使人的利益得失明确, 同时经济变数增加, 社会容易在获利的竞争与起落中心理失衡;另一方面, 市场化摧毁原来的全民福利体系, 又容易使社会在被“剥夺”中感受安全的丧失而心理失衡。这两种失衡在大陆被许多人同时共有, 使大陆社会不可避免地随“改革”进程积聚起巨大张力, 一旦失控, 就可能剧烈反弹。
其实这并非新危机 牎傲摹钡姆⑸渖畈阍蚓筒荒芩涤氪宋薰亍H晁綅
“治理整顿”, 当年的社会问题与危机从未得到根本解决, 导致“六四”的根源也未消除, 顶多是暂时压抑下去。今天, “邓旋风”把被“六四”中断的改革进程重新连接起来, 只不过是回到了“六四”以前的起点而已。那么, 顺理成章, 谁又敢说“六四”前的通货膨胀、抢购风潮、银行挤兑就不会重演, 社会也再不会被那些危机引向又一次动乱呢 “邓旋风”刚刮半年, 邓的改革样板——深圳, 邓的权力中心——北京, 都已开始出现离心现象, 这不能不让人心惊肉跳地看到, “六四”的血光刀影,又已在天边隐隐重泛。▲